复归旧里的第二天，带着一种寻觅走近了那眷恋已久的水边废墟，断墙残壁之中，突然生长出两间土屋的轮廓。我仿佛听见了昔日居住这里时的话语，只是听不见笑声。那时，根本没有值得高兴的事儿。饭吃不饱，点着煤油灯，一年一口人才分5斤麦子，为盖这栋房子，去了打房框供饭和招待木匠的，眼瞅着过年连饺子都吃不上了。后来，托人换了10斤白玉米，磨成粉用白面箩筛过准备加进榆树皮粉包蒸饺子吃。多亏本村的王老师送来了5斤白面，掺在一起算是过了个年。别说没有笑声，这笑声是长子初生的第一声婴啼，吟唱出了这间屋里笑的旋律。我生长子时难产，请了村里两位产婆。两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，竟然没钱酬谢两位产婆。母亲从箱子里翻出两块廉价的布料，作为拯救我们母子性命的酬劳。那时，我在村小学校任民办教师，干得很好，跟同志们相处得也不错，领导很重视培养。我却被迫辞去了学校的工作重返生产队劳动了。原因有两个，一是粮食不够吃，到生产队劳动每天可以救济几两粮食；二是长子的出世给我带来了对生活的渴望，除去参加适当的劳动照顾儿子能方便些。虽然自己劳累，只要一家人能吃饱，能照顾好儿女我再苦再累也值得。日子再难也得过，一晃长子3岁了。当次女问世的哭声响起后，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，很快便给这间屋子蒙上了阴影。家境贫困，生活艰苦。孕育她时缺乏营养加上劳动量过大孩子早产了。仨儿只在这个世上弥留了3天，便抛我而去，心里空落落的伤痛永远也抹不去。转年冬天，爱人随队里的男劳力去东甸子割苇子，当时，他任大队民兵连长，越是艰苦的劳动他越得带头去，家里只剩下我们娘几个。门前的池塘冻成了镜子面，再往前边就是一望无际的荒草甸子啦。刚杀过一口不很大的猪，那是我们来农村后杀的第一口年猪。肉膘很薄，泼洒上水冻成多个小块儿，盛在用谷草编的囤子里，上面盖上盖帘压上坯头，准备过年和招待客人吃。夜里下起了小清雪，大约午夜两点，忽听窗下嘭噔一声，我警觉地从梦中醒来，光着脚跳下地抄起洋叉开门掷了出去。看着逃去的影子，以为是条野狗，第二天跟邻居提起，才知道昨夜光顾的不速之客是一条狼，饿急了来村里觅食的，还在家门前的道旁发现了白色的狼屎。自然有些后怕，生活的磨砺逼得我胆量增大了。这个冬天一擦黑儿就大门紧闭，丝毫不敢松懈呀！在那个年代，除了政治上的这个“风”那个“风”的频频刮起外，连豺狼猛兽也想对人下口。这两间房子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好不容易才盖起来的，转过年一场涝雨便坍塌了。顶着暴雨，拼着性命从那眼瞅就趴架的房子里抢夺出过日子的家什，母亲哭得声音嘶哑：“没家了，孩子大人可住哪儿呀！”不知不觉双脚踏过废墟，朝着那扔过仨儿遗骸的甸子踱去。爱人马上阻拦说：“日头落了，别再逗留了。”拉起我就走，待走远时才说：“别再让痛苦过滤自己啦。”虽然他的疼爱对我是一种安慰，可在我的心灵深处却留下了一丝遗憾。插队的10年间，我当过妇女队长、宜传队队长、浙江知青女户长、幼儿教师、民办教师、大队妇女主任。做家庭主妇，我盘腿坐炕捻绳子，纳鞋底子做鞋，打棉花片，絮棉衣，拧鸡轱辘，串盖帘子，扎笤帚，编筐窝篓，推碾子拉磨我样样能做，从不求人。爱人也从集体户户长成长为大队民兵连连长、秧歌队队长、业余编剧，自编自演的数来宝大板打得上下翻飞。他还是个地道的庄稼人，赶车扶犁，点种蹚地，样样都是行家里手。感谢那段农村生活给予我们的馈赠，艺术创作离不开丰富的生活采撷。如今，我仍然满怀知青情结，保持着农民的那份淳朴，这也是我擅长导演农村戏的缘由。历数插队10年的沉寂，孕育了我性格中最厚重的一部分——坚毅。20世纪70年代末，我终于进了长岭县评剧团工作，成为一名专业演员。我出身梨园世家，这时，儿时不曾磨灭的梦想重新萦绕心头，为了圆自己的艺术之梦，年近而立的我，做出了让身边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的选择：坐科学刀马旦，从头学起，靠着多年养成的不服输的劲头，我开始发狠练功。每早4点钟起床到郊外喊噪，5点钟回剧团练毯子功，一年四季从不间断。3年里穿坏了12双练功鞋，磨烂了4套练功服，冻坏的手脚至今还留着疤痕。我一边刻苦练功，一边潜心偷艺，别人排戏时，我在一旁认真看，无人时，照着镜子反复练。凡是剧团排演过的戏，每一个角色的唱、做、念、舞我都熟记心里。下乡演出一铆顶一楔，若有角色掉头儿，我就顶上去“钻锅”出演。15年里，我临时顶替扮演过几十个角色，尝试了各行当人物的表演，为我后来从事导演奠定了基础。洒下数不尽的汗水，我又站在了这块注定属于我的艺术舞台。人生的历程是由崎岖的路和连绵的山峰组成的。就在别人以为我会终老舞台的时候，已是3个孩子母亲的我，再次从零开始，一步步迈入了导演圈这个令我憧憬的殿堂。也许该苦尽甘来了，生命之于我终于散去阴霾，吐露阳光。第一次是1984年，仅有5年艺龄的我，考入了吉林省戏曲学校“导演班”进修学习。启蒙于李松桥、宋强、范巧玲等老师，学校不惜重金特邀中国戏曲学院李紫贵、王荣争、肖漪等教授和吉林省内外著名学者亲授指导，开展了“表导演理论”“戏剧流派”“外国戏剧”“戏曲发展史”“古典诗词”“剧本分析”“表演技巧”“音乐赏析”“台词鉴赏”等14门课程，理论联系实际，采用小品构思——创作——表演立体化教学方法，达到了表、导演同步提高的实效。学后知不足。此后，我在戏校唤起的学习欲望一发不可收，坚持业余自学10年，写读书笔记、专业自修笔记、导演案头工作和文学创作20万字。第二次是1991年，我再度考取吉林艺术学院“导演大专班”学习（因当时我们考的是戏曲导演专科班，所以定在吉林省戏曲学校上课）。聆听了中国戏曲学院逯兴才、北京的吴乾浩、刘厚生等教授及省内王肯、奚少庚、刘富英、郭蒲澜、吕绍莲等专家老师授课。我如饥如渴地苦读，最后成了班里唯一学业全优的学生。然而，除专业课外我学得最扎实的是“古典诗词格律”，这对我日后编剧写唱词来说受益匪浅。第三次是1994年初秋，我以拔尖人才破格调入吉林省戏曲学校工作。这次的身份虽是教师，但我仍视自己为学生，由我发起的与中国戏曲学院联办两期成人“戏曲导演”“作曲”大专班。我除去授课外，抓紧一切时间，坐在教室里跟学生们旁听，认认真真地记笔记。利用戏校优越的条件，我反复研读，探究新的艺术领域。我于2007年已正式拜“著名二人转表演功勋艺术家”“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”王忠堂老师为师，属于带艺进门，决心继承王老师二人转民间艺术精华，并把其弘扬传承下去。第一次来校是学习导演理论，回到基层剧团用理论指导实践，第二次来校是再度精读导演理论，回去在实践中研究理论。第三次调来学校是教导演，自己编写戏曲表演理论教材，把实践上升为理论，这是一个质的飞跃。三进戏校，十年发奋。知识的恩赐使我明理立志，播种了成功的喜悦，是戏校和艺术学院的系统科学的理论教育，为我后来的发展夯实了基础。32年的导演艺术实践，给了我最深刻的历练，独立导演创作了一千七百多个剧（节）目，多次参加吉林省和国家级调演并获奖，并多次被邀请去外省导戏。这期间，我导演的多部作品获得吉林省、东北三省乃至国家部级奖二百多项。代表作大型吉剧《黄草滩》《桃花岭》，自编自导的大型吉剧《爷们儿娘们儿和村官儿》连续三届获得内蒙古自治区“五个一工程奖”。大型辽剧《仁义里》获辽宁省第六届艺术节银奖，同获导演特殊贡献奖。二人转《韩琦杀庙》《狼妻》《清心汤》连续三届获得吉林省二人转、小品艺术节剧目大奖（特等奖），以及“长白山文艺奖”。其中《香妃梦》《清心汤》《天下娘心》等多部戏参加全国曲艺“牡丹奖”大赛，《香妃梦》荣获第六届曲艺“牡丹奖”，后再获“全国曲艺之乡大赛”金奖。《清心汤》等戏获得“牡丹奖”提名奖。《天下娘心》则获得“金牡丹”提名奖，这是曲艺界最高奖。另有拉场戏《没事找事》《同桌的你》《村长醉酒》《刁婆婆辣媳妇糊涂儿》（后两部戏是长岭剧团原创作品）等四十多个剧目获得吉林省历届（调演）剧目一等奖，同获导演一等奖。拉场戏《没病找病》荣获第十一届“群星奖”金奖。在2015年振兴吉剧公关活动中，自编自导的大型满族神话吉剧《狼妻》在吉剧优秀剧目展演中荣获剧目大奖（即特等奖），同获个人编剧一等奖，导演一等奖。自编自导的说唱类节目百余个被各类电视晚会播放并获奖，其中小品《警嫂醉了》获得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“金盾文化工程”艺术创作一等奖。导演的《香妃梦》《杨八姐游春》《祈太平》等多部剧目曾代表省和国家出访，“对外文化艺术交流”演出。统筹导演的12集电视艺术片《吉林二人转》经文化部片审已载入“共享工程网”。获得东北三省剧目金奖、一、二等奖多部，撰写的理论文章获得东北三省和国家级论文奖十几篇。1998年，被评为“二人转突出贡献奖”，2000年晋升国家一级导演，2008年被认证为“著名二人转导演艺术家”，2010年誉为“最具影响力的戏剧艺术家”称号，2014年，入编《全国文艺名家列传》一书，入编《中国专家人才库、科学中国人》丛书。现为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，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，吉林省理论学会会员。从农村到县城，从县城到省城，我一次次寻找自己的港湾；从农民到演员，从演员到导演，我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梦想。种田10年，自学10年，从事导演32年。爱人一直支持理解我，他代我上孝老母，下教儿女，为了扶持我学习工作，干好事业，忍痛使自己钟爱的事业搁浅。爱人常调侃地说：“这些年，我供着4个学生念书（连我加上3个子女）容易吗？”军功章里有爱人一大半，他是我生命中的支柱和精神脊梁。相聚时有他宽厚的肩取暖，分离后有他心中相印陪伴，历尽了日里相思，梦里团圆的5年分离之苦，我们克服了重重困难，盼得他终于随调省城。1996年年末，我们终于搬进了省里的新家，卖掉老家住房还背了债务，全额买房装修，乔迁后，还差两天就过年了，倾其所有口袋，托在手里的只有280元零6分家当，老少三代用这钱度过了搬来长春的第一个春节。团聚的喜泪挂在脸上，吃啥都觉香甜。执着的我不知疲倦，只觉时间对于我，如白驹过隙，总嫌匆忙。生活的点点滴滴在我心头积淀，奔涌的创作冲动喷薄欲出。于是，在导戏之余，茶余饭后，把对生命的感悟，对拼搏的理解，对追求的诠释，任笔尖流泻出一个又一个故事、一部又一部艺术作品、一篇又一篇散文、一首又一首诗歌，为自己的人生添上了一笔浓重的色彩。2012年12月，著书《艺海微澜》（贾慧敏作品选）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。在我的艺术收获里，凝聚着师长们的心血。我感谢吉林艺术学院（原省戏校）育人成才，感谢尊敬的师长们诲人不倦。我是个老党员，感谢党组织多年来的培养教育，在长岭县剧团工作时，我曾连续13年被评为本系统的优秀共产党员，出席松原市第一届党代表会议。也曾3次被评为长岭县“三八红旗手”“文明职工标兵”“模范团干部”和“模范工作者”并奖励一级工资。那时，我曾参评过“全国文化战线劳模”。凡此种种，令我丝毫不敢懈怠。我更感谢长岭的恩泽，家乡的沃土是游子编织梦想成长的摇篮。舞台小天地，人生大舞台。坚信拼搏的尽头定是成功。“士因知足心长乐，人到无求品自高。”历经蹉跎岁月，我们更珍惜今天的生活。回味昨天，憧憬未来，付出也罢，辛苦也好，酸甜苦辣滋味任由品尝，尽享一缕生命的阳光，生存便是幸福，生命在耕耘与收获中延伸。[贾慧敏，长岭知青，1970年11月下乡到长岭县三十号公社三十二大队。]
制 作丨秦孝晨
编 辑丨程 烁
终 审丨于显鹤
监 制丨赵连波
来 源：长岭县融媒体中心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