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知青在长岭】耿明:山湾轶事(下)

时间:2024-04-26 来源:长岭融媒


山湾轶事(下)

耿明


到县社做美工的一共有我们3个知青:马莲户的徐君、太平户的王晶和我。在学校时,我们3人都一起在文化馆学画。现在,又朝夕相处在一起了,大家都有说不出来的欣慰。我负责各供销社的商品广告画,能够重拾画笔,发挥自己的艺术特长。看到所画的巨幅作品,确有一种成就感。

我在县社做美工一年多的时间里,绘画水平进步很大。特别是实用美术方面,得到了更多的实践机会。年末,集体户杀猪了,通知我回户吃猪肉。一同回去的有当兵的同学回来探家的、在外包队的刘春江、上大学放假回来的,大家欢聚一堂。大队曲书记说:“我们这个知青大家庭各行各业人才都有:军人、干部、大学生、教师、工人和农民,还有画家。”说得大家喜笑颜开。

在做美工期间,我没有放弃考艺术院校的努力。吉林省艺术学院在白城地区招收4名学生,需要回公社报考,但是,公社不同意,说是占了知青指标。说我们已不属知青了,让县社负责。他们之间的矛盾使我们成了牺牲品,

继续下去没有转正的机会,返回户里,公社不接收。怎么办?命运之神仿佛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。一道公文使县直机关不能保留亦商亦农人员,他们感到耽误了我的前途,只能到本公社供销社临时委屈一下,说以后再想办法。就这样,我与徐君只好到了下乡所在公社的供销社当营业员,我卖副食,他卖农具。整天机械地收款付货使我消沉失落。这时集体户的老户员几乎走光了,又下来一批新户员,我经常回户去玩。父亲开导我说:“人生的道路不像想象那样是笔直的坦途,要达到彼岸并非一帆风顺。”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,工作之余,我没有间断画画,这时我仿佛什么都忘记了,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,生活跳出了一个动荡的节奏,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境界。“冬天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?”我在心里默念着雪莱的诗句,暗暗为自己鼓劲。

这段时间,我创作的反映解放长岭战役的《烧锅激战》组画,绘画作品《知识青年在农村》《教育要革命》和《咱为养猪出把力》,反映大学生毕业回乡的《葵乡恋》,相继参加了省市县美术展。我经常同信用社的知青戚晶坤一起聊天,因为有共同的经历,所以我们无话不说。他是从大金水集体户调到信用社的,户里的老户员也已基本走光了,他对这份工作亦是非常不安心。他会拉二胡,闲时,我们就在一起消磨时间,他拉我唱,排遣寂寞的心情。后来,他在恢复高考第二年考上了吉林省医学院,现在是长岭县中医院的外科主任。

白城地区工作队到县下辖的公社蹲点包队,这些派下的人都是文化教育部门的,协助“批林批孔”肃清“余毒”,促进生产发展。有的直接抓社直单位,他们在供销社吃住,与他们一起搞活动,画宣传画、漫画和排练节目,一起与京剧团的演员同台演出。当他们得知我的情况后,鼓励我不能萎靡不振半途而废。“且莫怨东风,东风正怨侬”。这时,征兵工作开始了,我想也许当兵才有出路,这时我下乡已经4年了,这种想法是没办法的办法。这次招的是北京基建工程兵,据说是建毛主席纪念堂,听带兵的说部队很需要我这样的人才,我想试一试。可是,家里坚决不同意,说你们户去当兵的都要复员了,现在去太晚了,这个年龄去部队也不会有什么发展,最后还是没去成。老隋从部队回来探家,我借他军装到照相馆留了影,经过我们再三与公社领导要求交涉,最终领导同意我们返回原集体户。

其实,我们回户里对新知青是不利的,半路杀出个程咬金,再有机会一定会排在他们前面的。这是我去县社后已下乡的两批知青了,多数是县领导的子女。我是个随和的人,不久就与他们打成一片。现在又是秋天了,还要参加繁重的秋收劳动,还是难以适应,秋风吹着苞米叶发出瑟瑟的声音,听起来令人心里一片凄凉。这情景使我想起跟北京知青学会的一首歌《秋词》:“秋深了,灵魂也随着红叶而飘落,我不回忆过去,也不憧憬将来,只有现在,可是现在······你可知道悠悠的秋风又是一年过,得过且过,对酒当歌,愁来愁再说,谁的青春,谁不吝惜,苦恼有谁来理,往日的欢乐,甜蜜的笑语,又一去没有归期……”

生产队每天早上派工,队长分配我跟车去城里收粪,我一听坚决不去,可是,不去就没有活。晚上,队长跟我说:“现在地里活这么累,让你去收粪这是好活,你怎么不去?别人想干都干不上啊。”我说出了当时自己的真实想法:“去城里收粪,大家都知道我在县社工作,怎么去走街串巷干这活?”队长听我这么说,表示理解,就对我说:“那你去看场院吧。”就这样,我与户里两人一组轮班看场院,这活很清闲,场院里堆满了苞米和谷子,要准备打场。晚上,我与户员韩清江两人或躺或卧在谷堆上,仰望着星空向往着未来,不禁哼起:“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,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……”就是在那次看场院,我把膝关节扭伤,留下关节病的病根。回家疗养一段时间后,又返回户里。因不能参加大强度劳动,大队安排我去林业队上工,先安排我去放马。由于我没有任何经验,所以得先从骑马学起。我的任务就是每天把马群带到很远的草甸子上吃草,等晚上再赶回来。记得一次在野外,一场大雨把马冲散了,在非常无助的情况下,费了好多周折才把所有马找回来。我想,我都不如那些马,天是它们的,地是它们的,草也是它们的。一天悠闲自在,愿意跑就跑,无视我的存在。我此时的心情极其糟糕。

招工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了,上级下达指标,我们户只有1个名额,要求民主选举,贫下中农代表、户员和大队三方投票推选把关,大多数人倾向于我。可是,由于大队干部暗箱操作,我又失去了这次机会。后来户里人对我说,大队找每位户员做了工作时说:“要选某人,不选不行。”因为他是领导子女,这个人有时还为大队弄来化肥。

生活还得继续,安排我回到林业队去放羊。原来放羊的那个人叫“李王八”,叫他到地里干活,让我换他放羊。一天,我正在放羊,公路上过来一辆大客车,车上有一个人探头喊我的名字并向我招手。我仔细一看,原来是这次招工走的那位户员,他在客运站跟车。当时我手拿羊鞭,头戴草帽,失落地向他挥了挥我皲裂的手。


户员张东明和我很要好,他爱好摄影,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艺术方面的话题。在野外,他摄影,我画画,在山湾屯子头的大水坑旁,我拿着画夹写生。他给我拍的那张蹲在湖边的照片至今还珍藏在我的影集里。记得户员老隋在户里闲聊时对我说:“你肯定是个有福的人,我觉得将来你一定在高楼里,西装革履,在画案上挥毫泼墨,楼下的车辆不停地穿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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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乡插队时,耿明的户友、摄影爱好者张东明为耿明留下写生照片。


往事如烟,现在我真的坐在楼上宽敞明亮的大画室里,四面都是我近年来书画新作。遥望窗外,新建的人工草坪和有塑胶跑道的现代体育运动场上,学子们穿着统一的校服,正在随着音乐节奏整齐地做着广播体操。啊!如果我能够回到那少年时代,如果能够还我那年轻的冲动,是否我会将那人生的得失加以权衡?是否我可以抓住原来那些不必丢失的东西?以往的生活随着年岁的增添,阅历的加深,都已变得遥远。拾起记忆的碎片,我仿佛又回到那灰色的年代……

明媚的阳光洒在集体户院子里。户里的男女同学靠在窗前说笑着,享受着阳光,两只小狗崽撕咬着什么。开始,大家没在意,他们越撕咬越激烈,仔细一看,是一团卫生纸。一男生叫道:纸上怎么还带着血?女同学很尴尬,有的转过头去,有的跑到屋里。男同学也似乎明白了什么,这纸是狗从后院女厕所叼出来的。有的人憋不住笑,把狗打跑,孙丽华红着脸用铁锹把纸撮走。那个时候的年轻孩子是多么单纯腼腆。

在那艰苦的日子里,大家肚子里都没有油水,为了改善一下,有人突发奇想,提议弄一条狗回来吃,这下大家可是一拍即合,大家都非常赞成,都说别在队里弄,老庞说:“这事我来办。”先是踩点,然后锁定目标。他说西队张家的狗很肥,他出去不一会儿工夫,猎物就拽到屋里,问他抓到时怎么没叫?他说他有招,一声没叫。之后,就交给老曹,他会收拾。把狗拖到后院勒死,扒了皮把肉分割后,就让会做饭的下到锅里烀上了。开锅之后肉香扑鼻,大家馋得直流口水,肉弄好了,老曹迫不及待地捞出来招呼大家快来享用,我说老庞和老曹有功,你俩一人一个大腿,他俩说大家一起吃吧,女同学说她们不吃,其实是不好意思吃。后来,把肉送到女寝,也没见她们再送出来。我们端上来一盆,大伙插上门急不可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,这种非正道来的猎物,更刺激大伙的胃口,忍不住窃喜,肉香弥漫着整个小屋。

当我们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,突然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。“你们吃的啥呀?”大家都愣住了,面面相觑,我急中生智,说:“兔子肉。”后来,这句话在户里家里时经常当笑料提。“兔子肉?兔子肉是这样吗?快别装了,是我家的狗肉吧!嗨,把肉都给吃了,狗皮呢?快把狗皮还给我吧!”大家大眼瞪小眼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有人说:“在后院里埋着呢。”来人无奈地到后院,找到埋狗皮的地方,把狗皮扒出来,拖着边走边说着什么,我没听清楚。这是西队的老张,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。可是,他没有过分地抱怨我们,而后,黯然地拖着狗皮离开了……

1976年10月18日,我们正在地里劳动,广播喇叭里忽然传出粉碎“四人帮”这大快人心的好消息,并说以粉碎“四人帮”为标志,党中央拨乱反正,宣告“文革”十年内乱从此结束。我们这些知青似乎也有某种预感,今后说不定会有政策让我们全部返城呢?这是我们最期盼的。

不久,霍林河煤矿和乌兰浩特水泥厂招工,因实在不理想我没去,本县养路段养路道班招工,我又让给了户员老曹,老曹在大二号养路道班直至退休。自己在与命运抗争也是下了赌注,这些机会都不去争取,上级勉强让你回户,时机来了还挑挑拣拣,只能扎根农村了!可是,我实在不认命。

“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”如果用陆游的名句形容我改变命运的机遇,我想再恰当不过了。一天,长岭县招生办的刘海林老师找到我父亲说:“你儿子喜欢画画,总想考美术院校,现在有个机会,不妨试一试。白城地区通榆师范学校特招美术专业,快点儿去报名!”这是全国恢复高考第二年,也就是1978年,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呀,怎能放弃?我得到消息后,马上请假回家备考,这次一定要以自己的实力考上,圆自己的画家梦!“射虎不中再练箭,屠龙不断再磨刀。”我仿佛看到艺术之神在向我招手。经过短时间紧张地学习备考,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向往已久的美术专业。等得云开见日出,天是多么晴朗。这是在国家历史转折的大背景下才会出现的人生的转折,也是命运的眷顾!一个人不能改变自己人生的长度,但可以增加生命的宽度和厚度。在山湾插队生活的经历,毋庸置疑地丰富了我的阅历,磨砺了我的意志,使我更加懂得人生的意义,使我多了份自尊,使我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,当我再面对困惑、失意和挫折时,多了一份泰然,懂得了坚守。

我离开农村的第二年,全国知青大返城,知青集体户成为了历史的记忆。当年的知青,而今大都已步入花甲之年。笔者在写这篇文章时,听说前几天当年浙江知青一百多人组团故地回访。他们来到第二故乡——长岭,感慨之情难以言表。

回想当年大家冒雨在街上夹道欢迎他们去插队的一幕,恍如昨日。我们户里聚会时,谈得最多的话题就是“知青”,从建户到最后一批户员下乡至全部返城,我都经历过,前后下乡共34人。他们有的成为县乡两级领导和公务员,或成为企业领导、人民教师、工人。现在,大多已退休。这些新老户员中有4对成了夫妻。

在历史的长河中,有些事物就如大浪淘沙,是泥沙终究会沉淀下去;是水流定将随着时代大潮奔涌向前。

列车到了西安,那位北京知青要下车了,我们紧紧地握手,依依道别。望着他的背影,我心潮起伏,感慨万千。

沧海桑田,四十多年了,社会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看到现在农村青年潮水般涌入城市,成为城市建设大军的一部分,成为当今推动城市发展进程中的一股力量,让人感叹的同时,不禁让人联想起当年城市“知青上山下乡”运动。

从1973年至1978年,自己的知青生涯虽只有5年,现在看来却是一段不平凡的5年,因为它是青春时期一段宝贵而特殊的记忆。如今,从第一支队伍列队出发,到现在已整整40年了,而在中国大地上响亮了几十年的名字也正在历史舞台上渐渐隐去。但我知道,对于每个曾经被那一场时代大潮所席卷,曾经被唤作“知青”的那一代人来说,这一切是那样难以忘怀,因为那是一段特有的青春记忆。

此时,我不禁想起俄国最伟大的诗人普希金的诗《假如生活欺骗了你》,“假如生活欺骗了你,不要忧郁,也不要愤慨。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,相信吧,快乐之日就会到来。我们的心儿憧憬着未来;现实总是令人悲哀;一切都是暂时的,转瞬即逝;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。假如生活欺骗了你,不要悲伤,不要心急!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;相信吧,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,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;现在却常是忧郁,一切都是瞬息,一切都将会过去;而那过去了的,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。”


END


制   作丨秦孝晨

编   辑丨程   烁

终   审丨于显鹤 

监   制丨赵连波

 来      源:长岭县融媒体中心